上海市浦东新区金科路3728号1号楼西栋 info@tyligand.com

媒体报道

张彦涛:JPM外的人和事|2024 新春祝福

《研发客》编者按

怀着期待的心情原本以为Tony会就资本寒冬、出海交易、药价谈判的焦点话题为行业指点迷津。他却讲述了就JPM场外所闻而联想到的一位流浪者首领特瑞的故事。这是一个以一颗平等、慈悲、善良的心去爱众生、爱人类、爱弱者的故事,是对每一个生命的珍视、关爱和尊重。“特瑞随时向需要帮助的流浪者伸出援助之手,是一个令人惊奇、安静的灵魂”。

Tony最后写道:“就像很多生物药的创业者一样,为了探索创意的自由和理想,忽略了家庭和自己的健康,却不断地为员工、投资人和合作者们承担起更大的责任,选择了更艰难的道路。”通过讲述特瑞的故事来启发医药人的创业人生,Tony的文章充满了人文关怀和深度思考,更是对药物研发人员努力探索,推动创新进步的礼赞。每当一种新药问世,都意味着更多的患者和家庭将获得治愈和希望的可能,都有一些人超越理性的付出。

希望更多人像特瑞那样积极行善,好人有好报;因为每个人来世间一趟不容易,即使掉进社会的断层里,要受人尊敬,活得幸福的还是那些拒绝躺平,努力奋斗,乐于助人者,就像我接触过并为之感动的很多患者组织的中坚力量。

最后,衷心感谢研发客读者过去一年的大力支持,祝愿各位照顾好家庭和自己的健康, 新春龙腾四海,万事顺意!(冬蕾)

☆ ☆ ☆

几周前从JPM 回来后,朋友问起与往年的不同。我的第一印象是天气比往年都好。旧金山的斜坡上如果下起雨来,雨伞也就抵个帽子的功能,更何况是在这个漫长的资本寒冬里?

除了天气呢?今年的 Union Square(联合广场)干净了许多,几乎见不到流浪者。过去十几年来,几千个无家可归者生活在旧金山市区的街道边或门洞里, 密度最大的当属JPM 会场外的Union Square、Moscone 会议中心和附近的Tenderloin 街区。

如果JPM有一支香水品牌的话,那其基质应该是由汗酸、尿骚和大麻油组成的混合物。今年却好多了,只有偶尔飘过的大麻的气息、参会者的兴奋和焦虑。像全球许多重大问题一样,可靠的解释来自出租汽车司机:几周前的APEC 会议暨中美元首峰会期间,市警和美国特勤局将流浪者们用巴士拉到了郊区的庇护所和收容中心,并雇人清理了帐篷部落和街上的垃圾

虽然现在又有些陆陆续续的回归,但无论如何,改善是明显的。说明只要肯当回事,不管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的政府都可以治理好的。然而,这种状况是否会持续下去,公众却没有多少信心,虽然市里官宣是这样说的:“APEC 会议提供了一个机会来突出旧金山对这一问题的承诺,并展示我们城市的创新、韧性和寻找持久且有意义的解决方案的决心。”

自 2021 年以来,旧金山市政府已花钱搬迁了约 3000多个街边营地,但却没有公布在这期间,那些虽没决心却更有韧性的流浪者们又回来重建了多少个营地。

旧金山成为流浪者的集结地有多种原因:加州优厚的社会福利、宽容的政治环境、商户的无奈、市民对弱者的同情、游客的施舍、政府的不作为以及虽然多变却温和的气候,夏无酷暑,冬无严寒 。马克·吐温曾经说过,他最冷的冬天是在旧金山的夏天度过的。而相对旧金山,我曾居住工作过的中西部美国的气候可以说严酷无比,流落街头露营的人也很少。我却参加过几次建设营地的建设活动,当然都是违章建筑。

 

初见特瑞

那是2012年的冬天,我刚调回公司总部不久。曾一起为 Habitat for Humanity (一个专为低收入人群修建住所的非营利组织,卡特总统是最著名的义工)做过志愿者的同事马迪知道我的木工手艺还行,邀请我周五下班后去看看可否帮助流浪者们修建一个可以烤火的大营帐。原来,公司斜对过白河边,70号州际公路立交桥南的树林后有一个流浪者部落。马迪和另外几个同事经常去探望,带去食物和其他用品。寒冬将至,他们担心那些人依靠单薄的帐篷和睡袋无法抵御低达零下十几度的风寒。

我有些忐忑,因为这类地方是我们一直告诫孩子们要远离的所在。但马迪跟我共事多年,是个一流的工程师,虔诚的基督徒,人非常靠谱。遂约好时间,我如期而至。

到了河边,马迪和其他几位同事已经到了,正从车上卸下瓶装水和大包的狗粮。相比旧金山的流浪者,这些人选择了一个不太骚扰公众的隐蔽地带。平缓的河岸上散布着几个野营的帐篷,一摞旧自行车,一堆建筑废料、旧电器和家具等,估计都是捡来的。但却没有什么生活垃圾。一个55加仑的铁桶里不知在烧着什么。突然,一只不是很大的爱尔兰赛特犬朝我扑了过来,跳到半空却又被拴在树上的绳索拉回地面,狂哮着。一位老人从旁边的帐篷里探出头来,低沉地命令道:“伊伦,伊伦! 坐下!”

马迪介绍这是特瑞,营地长老。瘦高的特瑞只穿着一件法兰绒的单衣衬衫,满脸胡须,微笑着向大家致意。同事奇斯已经来过几次,在现场给我讲了一下他开发这个小区的宏伟蓝图。原来,他和两个儿子已经用油桶做了两个烤火的炉子,却不敢交付使用,担心把整个营地烧掉。我问:“后面不就是消防队么?”

奇斯一本正经地说:“是的,但中间还隔着一个树林,我们必须要解决帐篷内炉子的安全问题,还有一氧化碳,否则你可以想象报纸头条将会如何报道”。奇斯曾经和我一起出差去过印度,对那里的蓝色大棚区印象深刻,觉得效仿一下,就可以大大地改善我们这些邻居的生活质量。我们就地勘察策划了一番,大家约好明天十点见面。

第二天,我带着充好电的工具、烟囱、密封材料、几盒螺丝和一些木料来到现场。随后奇斯带着两个十几岁的儿子也来了。大家一起把他们做的炉子和买来的几大包塑料棚布卸下车来,居然也是蓝色的。人多手快,半天功夫,一个30多平方米的帐篷就搭了起来。炉子居中, 烟囱与屋顶之间加了隔热防火材料,门窗都是现场找来的,缺啥就去废物堆里转一圈,基本可以找到个替代品,是挑战创意最好的团建。

例如门把手是一个转椅的扶手做成的,颇像客机舱门粗壮的把手。我们还用水朝棚顶淋了一阵子,检查后没有漏。自来水是从后面的消防队引过来的一根管子,可以饮用洗手等,但天一冷就没法用了。炉子一次就成功点火,两个旧沙发被抬了进来,就差一个投屏电视,可惜营区没有电。有人在炉子上烤起面包来,温暖的香味里,同事们说这可跟三百年前拓荒者的社区谷仓建设(barn raising)有一比。第二个周末,我们又竖起了第二个帐篷。

虽无广厦千万间,亦庇几个寒士俱欢颜。

柴火是由同事保罗提供的。他家后院有一片几十亩的森林。那几年,源自亚洲的翡翠白蜡虫(emerald ash borer)袭击美国中西部,高大的树木经不住这些外来物种细小的幼虫对树皮下胶质层无休止的咀嚼,大面积死亡,他的林子里也要砍下不少。而在亚洲的其他树种上,白蜡虫的分泌物可以用来做蜡烛,且不至于将树搞死。白蜡木(ash tree)纹理清晰,质地坚韧,是做家具、棒球棒和镐把的上好材料,非常地心疼就这样劈开烧掉。但被告知,白蜡木是柴火中的极品,碳中和、烟少、热量密度高、矿物质低, 烧完后居然不留一点灰烬(ash)。

 

营地救助

美国各地其实有许多政府的收容中心和慈善机构设立的庇护所。但这些人为什么宁愿流落街头而不住在室内, 原因很多。但不习惯于遵守这些机构的规矩和管理是他们直接的回答。这些流浪者们只是偶尔回去洗个澡,领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但那里不给他们的宠物发食物。

统计数字显示,美国的无家可归者中至少25%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75%以上有不同程度的精神障碍。公司心理医学同事告诉我她觉得至少是90%以上。这也是个更容易酗酒和滥用药物的群体。马迪之所以选择照顾这个营地,是因为特瑞的威望。他这个营地不允许将武器、酒精饮料和毒品带进来。

政府部门虽然不太认可慈善机构对这些营地的救助,认为这不利于鼓励人们脱离流浪生活重归主流社会,但并没为难。在我们们造访的几次里,发现大多数人呆在帐篷里闲聊,只有特瑞常常在带个徒弟修自行车。他们会捡来一些丢弃的车子,修理拼成好的再廉价卖给步道上的行人或附近营地的人,但缺乏顾客流量和盈利的可行性。他们也很失望有人怀疑是偷来的而不敢买。大家,特别是奇斯提了很多建议,包括做些宣传广告或在步道口摆个修车摊。特瑞总是笑纳,却鲜见执行。

营地居民的流动性很大。除了我们的同事,常去探望的还有医护、记者、警察、消防、牧师和社会工作者,还有一些已脱离流浪生活的前居民。看来他们都很熟。只是那条名叫伊伦的狗,见到我依旧狂吠不止,特瑞也不懂为什么,奇斯说应送它接受几次多元文化的培训。为安全起见,我买了一条铁链让特瑞来好好地锁住它。下次去,发现扯住它的还是那条马上就要断掉的比S-S键还脆弱的轻链。特瑞说已经把那条重链送给一个更需要的朋友了。


特瑞的离去

后来因为工作和其他一些原因,我没有再去那个营地。令人感动的不仅是马迪和其他几个同事的爱心,更是他们的耐心:从无评判或教育的意图,只是义无反顾地定期看望、聆听。唯有每周负责提供柴火的保罗跟我抱怨过两次:他们收养的狗太多,狗粮总是他们要求的第一物资;帐篷里烧得太热,好在你的烟囱设计经得起考验,但每周六送去的柴火周三就烧完了,再挨三天冻,严重地缺乏计划和管理。我跟他说,特瑞如果热衷管理的话,现在坐在公司顶楼总裁办的就可能不是莱可莱特博士了。


2014年的一天,突然收到马迪的邮件,告诉大家特瑞因为肺炎在医院住了一礼拜后去世了。葬礼在市中心的Monument Circle, 1857 年建立的Christ Church Cathedral举行,满满一教堂人,俨然社会名流一般的隆重,却没有一个亲人,因为没人能找到。令我吃惊的是,他终年还不到60岁。长期的流浪生活虽然自由,但明显地对健康不利。

一年后,奇斯非常兴奋地告诉我,几经周折,他终于找到了特瑞失散多年的女儿朗达。

“嗨……我知道这可能性不大,但我认为这可能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想知道他是特瑞·林恩·迈尔斯吗?不管怎样,安息吧!” 朗达邮件里说。

收到奇斯提供的关于特瑞的照片后,朗达回复:“这绝对是我父亲。有关他的任何信息我都想知道。许多许多年前,他从肯塔基州中部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这里有一个庞大的家庭想知道答案,以翻过这一艰难的篇章。”

“他是理查德·托马斯和尤拉·佛罗伦萨·迈尔斯的儿子。他是8个孩子之一,有3个姐妹和4个兄弟,他自己也有 7 个孩子。他有 12 个孙子和孙女。”

一年后,奇斯、马迪、朗达以及特瑞众多的朋友和家人一起将特瑞的骨灰撒在那个营地旁边的河里。我问这是合法的么?奇斯说,违犯的可能不止一条。这条河并没一直向南流入他的家乡,而是向右拐了个弯进入伊利诺伊,最后加入密西西比河流进墨西哥湾。

以下是大家写给朗达关于特瑞的追忆:

“特瑞非常慷慨。他始终如一地为其他露营者提供食物和衣服。他曾说:‘我不想让任何人饿着肚子上床睡觉,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他努力确保营地里有食物并分发。人们可以在半夜来到他的帐篷,他会起身给他们食物。我不认为特瑞无家可归,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无家可归,这个营地就是他的家。他生活的目的之一就是住在那个营地里并照顾其他人。我记得那天,杰瑞在北边营地的小木屋被烧毁,特瑞立即给了他一套衣服和鞋子。这是特瑞经常做的事情。在我认识他的最初几年里,他将一个名叫科迪的年轻人置于他的羽翼之下。他留意着科迪并试图让他远离麻烦。特瑞是营地里的和平缔造者。”

“朗达,你的父亲是一个令人惊奇、安静的灵魂,他感动了印第安纳波利斯的许多人,包括我。对需要帮助的人他总是很快地伸出援助之手。他是一个非常慷慨的人,如果有人需要,即使他没有,特瑞也会给他们。我一直很喜欢去特瑞和布福德的营地。”

“我记得当他们住在白河桥下时,他们搭建了一套巧妙的公寓,在从市中心出来的蒸汽管道周围铺着防水布。我们顺便过来和他们一起共享面包,你爸爸只穿着一件长袖衬衫就出来了,外面的温度是 华氏20 度(相当于摄氏零下6.6度,编者按)。我问他冷不冷,他说不冷,他们的帐篷里总是很温暖。”

“我记得有一个夏天,我们去看望,问他们是否饿了。他说不,他告诉我他们正在烧烤,有汉堡、小牛肉、牛排、鸡肉等……他邀请我们加入,但因为还有其他营地在等着我们,就没有加入。非常遗憾。”

“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微笑,对所有人充满爱。非常想念他。”

“你的父亲有一颗温柔的心和一个自由的灵魂,是营地的道德支柱。他曾经说过:我只想做我自己,因为我不知道如何成为别人。他挚爱着他那些狗!”

“特瑞是一个善良而慷慨的人。他经常修好自行车为其他人提供交通工具。我从未听到他对任何人或任何事发出过任何抱怨。确实很了不起。”

有朋友看到特瑞的照片,觉得他很像耶稣基督。我未见过耶稣,也不是太着急去见,因为还有不少事要做。但特瑞的容忍、平静和慈爱的面孔和举止在电影里扮演耶稣肯定合格。

特瑞生前照片


每次去JPM,看到与几亿、甚至是几十亿美元的交易谈判相隔也就几米远的无家可归者,我都会想起特瑞。究竟是什么驱使这样一个人离开了自己的家人?他要做自己,获得了自由,却承担起一个流浪者营地的责任。偏执得像很多生物药领域的创业者一样,为了探索创意的自由或理想,忽略了家庭和自己的健康,却不断地为员工,投资人、和合作者们承担起更大的责任,选择了更艰难的道路。


最后,与大家分享源自哲学家雷茵霍尔德·尼布尔(Reinhold Niebuhr)的一段话,我第一次在特瑞的葬礼上听到:

主啊,请赐予我平静,去接受那些我无法改变的

请赐予我勇气,去改变我能改变的

最重要的,请赐予我智慧,以辨别这两者的不同。

God, grant me the serenity

to accept the things I cannot change,

the courage to change the things I can,

and the wisdom to know the difference.

祝大家在龙年有选择的自由和选择对的智慧。然后,努力、坚持、坚持到命运之神的眷顾!

文章来源

https://www.pharmadj.com/article/1758439953611673601
- 研发客